近自然

　　因歸屬用途長期未定，科技館小濕地十余年來無人問津，這片失落的小世界意外成了野生動植物的天堂。大池塘邊，自然愛好者們開掘了一條長約15米的蝌蚪保育溝。春節(jié)過后，中華蟾蜍、金線蛙、黑斑蛙、澤蛙將相繼重返這里產卵，夏秋季則會吸引獵食性的蛇和食肉昆蟲龍虱等。物競天擇，如果龍虱先孵出寶寶，同一個坑里的蝌蚪將被其幼蟲全部捕食。

　　一方水土養(yǎng)一方物種，自然法則揮舞著無形的雙手，建構了一個野生野長的近自然空間。小濕地起初與張家浜相通，后者綠化較好，形成了一條野生動植物的廊道。黑水雞、白骨頂、小鸊鷉頻繁來此越冬，春末夏初是繁殖季節(jié)，部分黑水雞定居下來，從候鳥變成留鳥。“(這里)棲息環(huán)境、食物量都是有限制的，特別在求偶季，競爭還是蠻激烈的。”姜龍回憶。

　　黑水雞領地意識強烈，常棲于灌木叢、蒲草、葦叢。在市政協(xié)委員、上海科技館自然史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周保春看來，有野生植物生長的地方，鳥類和昆蟲才能繁衍安居，尤其是蘆葦、菖蒲等挺水植物，給小動物們提供了安全的藏身之處。“假如把池塘周圍砌成硬質的河岸，沒有這些天然的水生植物，很多昆蟲幼蟲就不能繁衍，像蜻蜓、豆娘、螢火蟲。”

　　去年，周保春與15名市政協(xié)委員聯名建議，加強保護上海灘涂濕地蘆葦，拯救震旦鴉雀。蘆葦是濕地最常見的一種植物，也是全球瀕危鳥類、上海“土著”震旦鴉雀唯一的家園。這些麻雀大小的小鳥活潑好動，飛行能力很差，專食蘆葦稈中的寄生蟲，因此必須依賴蘆葦蕩生活。“其實是想通過保護蘆葦，從而保護震旦鴉雀。”周保春坦言。

　　近年來，上海沿海、沿江濕地大規(guī)模圍墾，使得蘆葦濕地的面積急劇萎縮。表現在城區(qū)濕地的癥結，則是河道硬化。這是常見的河道整治方法，用混凝土或石塊將土質河岸鋪砌成人工硬河岸，但往往伴隨河流自凈能力降低，水生生物減少并失去繁衍場地。少為大眾所知的是，除了灘涂和沼澤，河流、湖泊也被列入了濕地范疇。

　　“上海是水鄉(xiāng)型城市，有人預測城市化之前湖河水面率為30%，隨著城市建設，要修路、要填河，把低洼的濕地變成建設用地、道路用地，水面率急劇下降，目前不到9%。”華東師范大學教授達良俊對第一財經表示，現在有一個普遍的觀念：破壞沒關系，再建一個就是。“但相比天然濕地，人工濕地的功能發(fā)揮有多少，生態(tài)效益究竟有多少，值得進一步探討。”在生態(tài)功能上，他始終不看好滴水湖、金山沙灘這類人造自然。“一定是要有生命的，否則就是綠色沙漠，有綠無蟲，有綠無鳥，人工建的不一定符合自然規(guī)律。”

　　敏感的鄉(xiāng)土

　　大池塘以西是一片喬木林，香樟、落羽杉、楊樹歪歪扭扭地聳著，枝干遒勁，低矮的草叢里能輕易找到昆蟲未羽化的蛹、蛻皮的殘殼。這里擴散最多的是構樹，果實鳥兒愛吃，“土著”物種適應環(huán)境能力強。“構樹去年全部砍掉過，根沒動還是會長。生物群落會演替，如果沒有干擾，這邊以后可能會變成構樹林，野生野長，由草地變成樹林。”姜龍指著一小片構樹。

　　姜龍所在的螢火蟲環(huán)境保育志愿者小組曾嘗試移種羊蹄樹，后期缺乏跟進，很快被野草“上位”。除了少數外來物種如加拿大一枝黃花，這片小濕地里均為鄉(xiāng)土物種。在林間小徑走上一回，一不小心就粘一身種子。

　　科技館的另一側是2000年達良俊協(xié)助日本生態(tài)學家宮脅昭試種的近3000平方米“近自然森林”，沒有引進一棵大樹，選擇旱柳、構、桑、樸、烏桕、小蠟、女貞、樟等11個鄉(xiāng)土種，模擬自然的栽種手法，3年后便出現了10多種喬木、灌木，苗木的種植成本只有當時綠化單價的幾分之一，后期更提倡少人工管護。

　　每隔兩三年，達良俊都會去這片森林拍拍照，記錄下動態(tài)變化。去年11月他重返故地，發(fā)現綠化部門認為不太好種活的楓香，以及以往在滬上應用得不多的殼斗科常綠樹木同樣長勢喜人。“鄉(xiāng)土物種的適應性和抗病性都是非常好的，能夠自我更新，達到自循環(huán)、自維持的狀態(tài)。從生態(tài)性來說，這是非常重要的追求。”

　　可惜的是，捕鳥人為了方便抓鳥，亂砍林子里的小樹苗，讓達良俊心痛，這都是可以自更新的幼苗、幼樹，是森林群落未來的希望。為此，他還佯裝普通人，專門找捕鳥人談心。

　　達良俊曾在日本千葉大學留學，在日本，公益結合企業(yè)宣傳和城市形象的傳統(tǒng)，讓他有了更長遠的設想和思考。回國后不久，他頂著壓力參與撰寫了2003年《保護江灣自然生態(tài)區(qū)倡議書》，這個近10平方公里鉆石型地塊匯集近800個物種，是名副其實的“綠腎”?！对瓰硻C場綠地內濕地圖》作者、自然愛好者李欽棟接受采訪時曾回憶，凌晨3點到6點是江灣濕地最熱鬧的時候，1997年軍用機場廢棄后，數百位外來人員來此“淘寶”，捕魚蝦、捕鳥、開荒種地、割蘆葦。據媒體估計，每年至少有300萬元的經濟收入。此外，專家還發(fā)現了多種藥用植物，如胡頹子、白茅等。

　　鄉(xiāng)土的植物，會引來鄉(xiāng)土的昆蟲、鳥類，以及兩棲爬行類，甚至小型哺乳類。達良俊強調，哪怕只有30種土著種類，其生物多樣性的質量也高于人工拼湊100個種類的。“你把國外、外地的種類引入上海種，跟它匹配的昆蟲、鳥類如何獲得整個的系統(tǒng)不屬于高質量。生態(tài)系統(tǒng)的構建，感官上的指標和實際上的是有差異的。”

　　那段時間，上海多所知名高校在江灣濕地做自然觀察，達良俊不少學生成了自然愛好者，出去旅游不是玩，而是觀鳥、看花看草。1個月前的明媚午后，我們相約在新江灣城公園見面。他驕傲地談起，有學生在附近的新江灣城生態(tài)濕地廊道做植物新分布研究，是從未在上海地區(qū)發(fā)現過野生蹤跡的一種植物。